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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 C. Wang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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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先母  王立中

   元月二十一日清晨四點風雨交加;醫院突然來電告知先母往生。一如其不喜驚擾他人的個性,趁著家人仍在睡夢之中靜悄悄地走了。走得何其安詳,何其灑脫。
    先父曾是先母的家庭教師,她高中畢業後成為他的賢內助。先父四、五十歲時曾染患TB、咯血,需長期療養。那時我們兄弟姊妹不知情況嚴重,仍在地板上追逐、打鬧、嬉戲。先母對我們說:「爸爸需要靜養。若他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就慘了。」少不更事的我們怎能體會她當時心情的沉重與對家庭的憂慮呢?在她細心調養下,先父的TB不久痊癒,其後他身體都很健康直到七十五歲時因車禍辭世。
   先母自奉儉樸,身上穿的衣服多半是縫了又縫,補了又補。吃得也很簡單;我做的飯菜清淡,她比較喜歡吃館子裡買回來的餐食。我常買給她一盒十個的虱目魚水餃。她仍然把我當作小孩看待,總是在吃前要我先拿下三個,說吃不了那麼多,其實只是想讓我也能嘗到美味。經歷過大風大浪,嘗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我還會在乎這種芝麻小事嗎?況且養生飲食法講求低鹽低脂,品嘗食物的原味。每次出門,她總是叮嚀著部分襯衫後擺未塞進褲帶裡,或褲子後面的口袋裡子翻了出來。當時嫌她囉嗦;如今回想起來,即使在這些日常瑣事當中亦能發覺其細膩的關懷,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事實上,她以誠信、體諒、忍讓待人,並以助人為樂,故在街坊鄰里間頗得人緣。
   先母年輕時學洋裁、烹飪,自己做包子、饅頭、花捲、蛋糕、果醬、肉鬆。經由耳濡目染,我也學會了這些生活的技能,加上用心理財,使我不必過於辛苦賺錢,也能生活得健康、快樂。先母中年學寫作、英語,增進表達能力;當赴美探望子女時,能學以致用。她六十歲拿到駕照,這除了信心毅力之外,還得反應敏銳,手腳靈活。老當益「敏」,可喜可賀。晚年學繪畫。所畫的古樹蒼勁有力;花鳥栩栩如生。若無濃厚的興趣與敏銳的觀察力,實難臻此境。除用心學習之外,她為人幽默風趣,常說她「不會」死,不過其用法與「不會」做同,需解釋為「不知怎樣」罷了。
   光陰似箭,往事如煙,不知不覺已趨暮年。先母歷經風霜卻無意工於交際應酬;如同出於汙泥的紅蓮,始終保持一份赤子之心。這是其可敬可愛之處,亦是其美麗、高貴之處。當子女見其病況已趨穩定,正計畫進行插管及進護理之家等加護保養。不料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先母靜悄悄地隨緣往生,似乎有意讓由美來台探病的子女早日返家。從檢查出膽管癌到往生,其間不到一月,未受多少病痛之苦;走得安詳、灑脫;彷彿在為家庭做出犧牲奉獻之後,自認走完人生最有意義的一程,明智地選擇了結塵緣,不復他求;享年八十有八。生老病死易啟發聖人的大悲情懷,因為上四者常無情地暴露人的脆弱與無奈:活到老年,各器官將就湊合著用;一旦崩解,損壞通常不只一處,而是全部。聖人云:「功德圓滿方克得善終。」即其悲天憫人、用心良苦之例證。
   近來午夜夢回時,常想起先母與家庭共甘苦的點點滴滴,深感母愛充滿回憶猶如陽光普照大地;慈恩浩蕩,歷歷在目,卻無以回報,嗚呼哀哉!
                                (原載於二〇一六年四月二十六日《中華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