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女人

台北的女人分為三種:冰箱、電熨斗、洗衣機。追求她們像使用電器,一不小心就會遭到電擊。

我們男人也分成三種:蒼蠅、鯊魚、狼。蒼蠅只敢繞著圈子嗡嗡叫,不咬人不吸血,卻怎樣都揮之不去。鯊魚聞血興奮見色動情,圈子繞久了會突然撲上來吃掉你。狼的道行最高,遠遠一呼就令獵物腿軟著地。 這個城市所有的愛情都是冰箱、電熨斗、洗衣機、蒼蠅、鯊魚、狼排列組合的結果。這個專欄就是要暴露他們的祕密。

讓我們先認識冰箱。她們雖然有令人摔死的美麗,卻冷酷地讓我們不敢靠近。像冷凍庫內的霜,她們白得令人緊張,原因是小時候豔陽高照的體育課,她們都躲在教室內自習。無怪乎她們能考上北一女,台大畢業後還能留學紐約或洛杉磯。她們聽歌劇、看達利、講話時習慣把聲音放低。在檳榔滿街的台灣,她們用具有法文風味的英文名字,每個名字聽起來都像化妝品。她們跟人約在只有英文名字的餐廳,堅持喝某種牌子的礦泉水,有沒有氣泡,有時會要她們的老命。她們穿黑色、逛誠品、上健身房、看Discovery

冰箱有很嚴重的貴族情結。她們自己也許沒有顯赫的家世,但美貌、學歷、高薪使她們眼高於頂。要和她們講話,你必須是誰的兒子,或必須認識誰的兒子。如果沒有家世,你必須任職於外商公司,公司還得有民生東路的地址。開口之後,你得有滑溜的英語,知道investent banking是什麼東西。如果你台灣國語,對財務又不熟悉,兩句後她就開始眼睛遊移,對你說Excuse me。 

冰箱的優點是表裡如一,電熨斗則忽冷忽熱,外表完全無法判定。熱情時,她把你的襯衫燒個大洞,不來電的話,等半天也沒有蒸氣。她們不像電視,故障時有個訊號,你大概知道出了什麼問題,打開蓋就可以修理。電熨斗不高興時只是沉默且堅硬地坐在一旁,你想修都不知道該轉哪裡。你在朋友聚會上遇見電熨斗,她們看到你的名片,總會誇張地驚呼:「喔,你也在XXX,你認不認識XXX。」席間談話,她專注地看著你,同時又可以猛嚼咖哩雞,你搞不清她對你有興趣或只是在敷衍你。

KTV中,她可以唱王菲也可以學阿雅,你在一旁讚歎之際,她會塞過麥克風來要你跟她合唱。「你為什麼都不唱歌?」眾人之中她只問你,令你覺得受到特殊待遇。聚會結束後你們交換電話號碼,她說:「打電話給我,哪天我們去看電影。」你真的打給她,留言,她卻不回電話。一個月、兩個月,你再試,碰巧找到她。「嗨,我是王文華!」「誰?」你提醒她你們認識的場合,「喔,對不起,我現在在另一個電話上,我待會兒打給你好不好?」這一待會兒又是三個月。  一晚你在誠品喝咖啡,突然間背後被人用報紙打了一下。你回頭,她極度可愛地說:「你怎麼都沒有打電話給我?」你介紹她給你的朋友認識,她和大家交換電話,臨走時又說:「打電話給我,哪天我們去看電影!」

男人最想碰到的是洗衣機。你一身世故汙穢,她大方地接受你。你不需用力,她就讓你的世界轉個不停。隨著感情進展,洗衣機還會有各種不同的循環。有時她稍微停一下,只為了準備下一次更激烈的運轉。洗衣機很直接,不和你玩遊戲。你打電話約她,她會坦白告訴你她有沒有興趣。「對不起,我很忙。」「沒問題,你要約哪家餐廳?」如果她很忙,你可以確定她會一直忙下去,不可能哪一天又變卦來找你;如果有興趣,她會立刻告訴你她的生辰八字甚至生理周期。

吃飯時,她喜歡無預警地用餐巾替你擦嘴,你害羞地低頭,她會挑逗地在桌下踢你。看電影時,她在情節緊張時握住你的手掌,散場後走在街頭仍然不放。上班時,她總是知道在你打瞌睡時打電話來,故意裝你老闆的聲音。睡覺前,她打電話來提醒你第四台正在播的老片,讓你回想起人生中與那一影片有關的美好回憶,讓你覺得蒼蠅也有靈性,因成長而妥協的自己也曾有顆純真的心。   然而當衣服太多而夾在一起時,洗衣機也會停止。這時你打開蓋子,糾纏錯結的衣服一團溼。你爬出洗衣機,像溼衣服一樣,未來三個月不斷滴水,身上彷彿還聞得到像洗衣粉一樣的她的香氣。你納悶著:旋轉的激情怎麼可能停止得這麼徹底?溼淋淋的我要到哪裡去尋找烘乾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