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埔調遇上了歌仔調

您現在聽到的midi音樂是【守牛調】

  翻開西洋歌劇史,「異國情調」(exoticism)一直是個盛行不墜的主題,陌生的國度或遙遠的時代吸引著好奇的觀眾,而在注重視聽效果的歌劇舞台上,奇裝異服、異域風光、異族舞蹈與祭儀等,尤其能夠一新耳目,在音樂方面也是如此。例如時代背景為古埃及的《阿依達》劇本,激起威爾第沉寂多年的創作動力──法老王的帝國、尼羅河畔的月夜,讓作曲家的樂思逍遙馳騁,時空的疏離感乃驅使威爾第譜出奇美的音樂。

  第一齣以南台灣平埔族為主題的歌仔戲《刺桐花開》在台北首演時,異國情調竟也悠然飄蕩在這個本土味十足的戲劇作品裡,台灣戲曲中首度出現了原住民的公廨、跳戲與勇士舞等場景,此類題材與排場固然別開生面,但也造成了音樂設計上的一大挑戰。擔任編腔的柯銘峰從事歌仔戲伴奏與音樂設計已有多年經驗,他曾提到開始為此劇編腔時所設定的幾個特殊原則,如:少用電視變調仔、使用平埔調。基於編腔者對於劇本的洞觀,《刺桐花開》獨特的音響色彩乃醞釀成形,首演時,平埔調與歌仔調巧妙混用、口簧琴點綴其間,連流行樂曲的渲染也恰如其份,共同為這個愛情故事織出豐富的音樂層次。

  平埔歌調素材的引用,需經由編腔者的巧思才能將它化合到戲劇進行裡而不見斧鑿痕跡,在此戲男女主角談情說愛的場景中,引用了三拍子的滿州鄉民謠【守牛調】,化原曲之豪邁為繞指柔,顯得十分清新可喜。頗具特色的滿州鄉民謠【牛尾拌】節拍自由,有著類似於歌仔戲哭調的情緒感染力,但因其樸素而更顯深沉,此曲原汁原味的出現在劇中觸及族群議題的戲劇高潮,雋永處勝過無數政治正確的吶喊。

  以台灣之劇演台灣之事,自有其不凡的意義。《刺桐花開》總讓我聯想到由邱坤良編導的《紅旗白旗阿罩霧》,此戲敷演霧峰林家史事,但戲中並不流於索然無味的歷史直敘,精心設計的情節與虛構的甘草人物,只是「在那個歷史情境中可能發生的」(邱坤良語),可知,作為一個戲劇作品,舞台上的演出效果才是一決成敗的關鍵,同樣的,《刺桐花開》的浪漫故事與流行樂曲、卡通式的人物與科諢,也不必從正經八百的學術眼光來批判。兼具視聽之娛的《刺桐花開》,讓更多人有機會在商業劇場中接觸平埔族的歷史文化與音樂,即使在劇終人散後,「Ho-Ya-He」的歌聲似乎仍餘音裊裊,遙遙連起昨日與今日的族群銘痕。

  從學術界的象牙塔向外觀看,我深深感佩於新一代戲曲音樂工作者在實務上的努力,畢竟,傳統的新生不會經由“講得嘴角全波”學術論文來完成,我們真正需要的是動人的藝術作品。多年來,劇場歌仔戲中進行過許多音樂實驗,在缺乏理論作曲基礎下的土法煉鋼,如今已漸脫生澀,這可以從《刺桐花開》與《彼岸花》的觀眾好評得到證實。對照於西方歌劇的「典型在夙昔」,現今的劇場歌仔戲仍以新作品的首演為主,置身於這個活生生的劇場文化中,總讓我倍感珍惜。

蔡振家(寫於《刺桐花開》2001年演出節目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