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反水庫運動中成長
※劉純杏（師大國文系，美濃大專後生會成員） ( 原載於 1999.06.20 台時副刊 )
如果說年輕人是國家未來的棟梁，數十萬的大學生仍繾綣在溫暖的羽翼下，也 許伺機成長，抑或許安逸於此不再精進。之所以成為棟梁者，除了少數，多半 仍等待導引，等待時機。在此，且讓我以種子生命力為喻，來說這則知識分子 誕生的故事吧！ 在你我所在的這個島嶼南方，蕉風椰雨闌珊，好山好水中，建立起煙葉王國的 美名，也打響博士故鄉之譽。隨著時代變遷，煙葉為主的經濟型態不再赫赫響 亮，但是，客家先民相傳的「晴耕雨讀」儼然深植在這塊土地上的子民。 一代又一代孕育出博學鴻儒，成為這片土地不褪色的驕傲。邁入二十一世紀的 今天，這片土地的靈氣仍舊滋養飽滿涵沛的種子，它們悄悄伸出的幼嫩芽兒， 羞怯面對大千眾生，擔憂雷雨肆虐，卻又期待酣暢甘霖；畏懼旱魃，卻益加渴 望光與熱的生命力。於是，潛藏啊！潛藏！直到一天，大有為的政府剌手一把 捏起這株幼苗，頃刻間白花花陽光逼得它看不清所以然，一片光怪陸離的世界 竟活生生痛擊著它。愕然展開雙葉的芽兒離開濡濕大地的溫存懷抱，它昂首， 青嫩的幼葉握緊拳頭一擎藍天！ 是什麼力量使初生的幼芽挺起胸膛？是怎樣的社會迫使年華似錦的學子毅然捨 下玫瑰般柔軟的校園，咬緊牙根走向街頭？是如何慌亂頹廢的時代逼急知識份 子歃血烙下生命責任？ 隨著上了發條的人群，茫然走在火車站前的天橋，新光三越高聳巍峨，木然如 傀儡的人潮，誰注意到台北的天空早看不見天狼星？誰眼角餘光瞥見階梯旁衣 衫襤褸、不住呻吟的流民？恐怕只當他是地上一灘污水，恨不得掩鼻匆匆而過 。這就是資本社會盲目的可笑，自大的可悲！ 而誰覺醒？若非大壩轟然炸醒怯懦混沌，若非高達一四七公尺的水庫即將踏平 南台灣客家文化的重鎮，想此刻的我們仍沈迷不夜城的燈紅酒綠，爛飲頂級聲 光刺激。當政客比以往更積極想要吞噬森林，運用金錢、勢力來腐蝕小鎮生命 的泉源時，生活在島嶼的人類也同時去思考人與環境的關係。小鎮的人們，更 是驚恐地發起家園保衛戰，如火炎燒起整個屏東平原，牽繫著的，就更泛族群 情節了。上了年紀的鄉親父老，在恩主公前顫聲立誓，燃起義民精神。 一九九八年，客居異鄉，透過故鄉社區的網站，看到一幕幕艱辛地奮鬥。 當學者臉色凝重警告島嶼居民，這將是一個全人類普遍遇到的問題，人類的自 處將是改變人與自然最重要的關鍵點。水的缺乏所象徵的背後意義，不正意味 著：人類過渡的欲望與自我膨脹，正是大地最大的殺手。只不過，這個敏感尖 銳問題竟也染指這片美麗的大地之母，美麗的故鄉。 多少風華日子，獨自兀立晚涼暮靄，風颯颯啊，兮易水寒！衰敗殘影，何其荒 涼如我，一再思索大壩、文明、物質、人類之間的曖昧難明，始猛然驚悟繁華 的虛象。那一剎那，天地哭嚎，新光三越溶溶然化了，剩下堆滿金錢的枯骨； 華江橋奄奄倒垮，乾涸的淡水河床上滿佈垃圾，腥臭中幾尾乾癟吳郭魚相濡以 沫；壯麗台北城遁沒地平線，頓時化為烏有。大稻埕上凱達格蘭祖靈嗚咽空洞 迴響，失去子民的阿立祖飄盪在遠方冰淇淋紅色斜暉，愈來愈薄的罔兩化為薄 暮無跡游絲。 這就是人類啊！不斷破壞自然、踩爛文化，成就物質的虛迷。被社會制式價值 觀上了發條你我，不也不知所以然跟著訴求繁華幻景？強大的消費文明看似理 所當然地主導社會前進方向。而我們都錯了！慚愧的是，迷惘了二十多年，經 由反水庫，才開始反省人類、反省自己曾經可笑無知的莽撞謬視生態倫理。 生生不息的大地，自然原始的律動才是人類存在的根據，自然是生命的母體， 人不是自然的主宰。人類過渡的自我膨脹，使人與自然的關係被人類自以為驕 傲的技術所截，「生命關係」被物化，人類生而獨有的生活創意與勞動被消費 行為壟斷。殊不知，消費文明、資本主義終非永久，隨著時間的腳步，社會結 構、大地資源的改變，總歸寂滅一途。冀望生存的人類唯一可以利用就是從自 然、從原始激發創造力，去抗拒消費文明消長造成的衝擊。道理誠然如此，但 在一片物質化的形式主義下，該冀望誰背著摩西出埃及的精神，開示吞著安逸 炭火的眾生何處真正留著牛奶與蜜？ 翻開歷史演進的扉頁吧！你傾聽，一再歌唱著人類歷史演進是一群具有先知的 少數人，領導混沌冥昧的群眾，衝破時代難關，瓦解腐敗系統的層層設限。從 洪荒盤古開天，直到古公亶父，儼然形成天命。沒有桂冠，沒有加冕，只有歷 史明證真理，知識分子熱血騰沸，不在乎頭斷血流遍野。 一九九九年，地方強烈杯葛的戰火燎原，更熊熊燃起美濃新生代，一波波返鄉 青年放棄榮華利祿，一躑畢生精力；客居在外的大學生，湧起「地獄不空，誓 不成佛」的使命感，發揮學校的社團力量，四處奔走結盟，反水庫的力量一如 狂風中漫野飄盪的種子，假以時日，青青相連的聯盟必然橫蕩新世代。 反水庫的路途勢必多舛，肩負扭轉人類價值觀的新生芽兒正在飄搖風雨中努力 生長，因為它知道當多數人安於溫柔鄉時，總要有人去迎接這個世界烏煙瘴氣 的黎明，總要有人拾起燙手煉石去修補潰爛的大地！暴風暴雨終日，前方閃電 虯結，這顆芽兒，明天如何？沒有人知道，而芽兒會堅決告訴你，這才是芽兒 真正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