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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的歸宿 王立中
以前每天都可看到阿婆在戶外散步或休息，最近兩個月卻不見她的蹤影。在她消失的前一星期，看她坐在等公車的座椅上，總是閉目養神；偶而睜開眼，看見我也只是點頭微笑，不吭聲，好像沒有氣力說話的樣子。年初那麼多的寒流都挺過來了，怎會在天氣轉好之際，反而顯得體力不支。難道是病了？她年事已高，走路又不肯帶拐杖，令人擔憂她的安全。摔倒了？離去匆匆到來不及告別，該不會是時候到了？…不敢往下想。
阿婆一向坐在陸橋下的公車站看車陣人潮。車站右側是福德宮。廟前開車賣豆花小販的手舀得快如飛輪，還是趕不上顧客所排長蛇陣的延伸。車站左側是免洗餐具批發商店。送貨員將一箱箱、一袋袋的貨物往店裡抬，部分商品滿溢出店外，堆積在路邊；顧客源源不斷，戴老花鏡的老闆拉低鏡架，見人笑咪咪。街上景物依舊，現在卻看不見阿婆陽光般的溫馨臉龐，令人有人去樓空、黯然失色、淒慘冷清、悵然若失之感。
思念阿婆令人想起她的純樸。阿婆很儉省，她說每次從飯館買回的餐食只吃一半，另一半留到下一頓吃。她從不與人爭，若有人占了她看人潮的等公車座位，她便移座到福德宮的花園矮牆上，或是陸橋下的石墩上。她的人緣好，經過石墩的阿公常將買來的兩塊蜂蜜蛋糕分一塊給她。她約八十多歲；阿公約七十有餘，身材矮小又深度駝背；他們是好朋友。她告訴我她現在不能賺錢，沒法回禮，很過意不去；又說阿公剛賣完菜回來。
她的話讓我想起常於飯後散步時，在林森隧道遇見他推著無圍欄的板車。隧道高度為2.2公尺，上面是火車道；通過隧道的車道及人行道坡度皆很陡；騎自行車上坡者，多半下來推車走。阿公上坡需向前推車，以防滑退；下坡需向後拉車，以防下衝；車上還有四、五十公斤的蔬菜，若不咬緊牙關、彎腰使力，就很難控制板車；數十年下來自然變成駝背。阿公一天去菜市場賣兩次菜，風雨無阻。第一次天不亮就出發，中午回來吃飯；第二次要賣到晚上九、十點鐘才回家。有一次，在菜場的蔬果行遇到他買辣椒，板車停在店外；知道他賣菜的市場與我買菜的市場相同。他推車去菜場，我坐公車要四、五站才到；菜場距離相當遠。阿公賺錢這樣辛苦，居然對阿婆如此大方，足見二人情深義重。我搬來此區不到一年，認識的人不多。想問豆花小販或批發店老板阿婆去了哪裡，又覺不常照顧他們的生意，交情不夠難開口，況且他們忙生意不一定知道其下落。
近日天氣酷熱，阿婆所住的公寓大樓常有住戶出來坐在大門口石階上聊天。我趁機上前詢問阿婆的近況。我說：請問這裡以前住了一位常外出散步的老太太…。話還沒說完，馬上有人接道：她去了養老院。阿婆平日常外出與人交流，關心他人，帶給人溫暖。聽說鄰居警覺到她多日未外出走動，便找其住在附近的弟媳去看她，不料她已三、四天昏迷不醒；幸虧及時送醫得救。得悉阿婆的去處解除了我心中的憂慮。進養老院，隨時有人照料，安全、調養可兼顧，我安心了。
(原載於二〇一七年八月十七日《中華日報》副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