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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 王立中
在未與阿婆交談前，我已熟悉她的身影。晴天，她總是在附近街道上漫步；由於火車道經過桃鶯路與紹興街的交點，這兩條路到此均變為死巷；無需設紅綠燈，車輛鮮少，相當安全。因為桃鶯路是南北向的幹道，所以建有陸橋跨過鐵道。陸橋中段的正下方是桃鶯路與林森路的交口，車水馬龍，設有公車站。陰雨天，她就坐在等公車的長椅上，觀看在十字路口轉向的車陣人潮。由於上有陸橋，不致於淋雨。到吃飯時間，她才經由林森路，在紅綠燈處左轉，到民生路的餐館買外帶。然後回到陸橋下的公車站用餐，直到太陽下山才打道回府。
阿婆喜歡戴淺色的帽子，用來遮陽擋雨，不愁風吹亂頭髮；喜歡穿深色的外套，尤愛土黃或咖啡等比較莊重的顏色。至於外衣的圖案，比較偏愛古典而富藝術氣息的格子或枝葉花樣。
就我個人的經驗，多穿衣服有時反而比少穿容易感冒。所以寧可少穿一點，省得半路上熱起來沒處脫。有一次，阿婆迎面走來，問我天氣轉冷，為何仍穿短袖。我們就這樣交談起來。
阿婆的子女均已成家遷出。她曾向我抱怨，女兒不准她在家看電視，她只好出來走動，觀看人潮。我只有保持緘默，不惹是非。想怎樣就怎樣，並不一定合乎健康之道。生活欲平衡，也得有點煩惱。不常到戶外活動，哪能長壽呢？
一天，我從信箱拿了電費通知，準備去超商繳費。路上邊走邊拆信，看看要繳多少錢。阿婆突然走過來，問我在看什麼。她說她生長在日據時代，未進學校，所以不識字。假如她指的是小學，她應有八十來歲；假如她指的是中學，她該有九十多了。奇怪的是我從未見她用過拐杖，雖然走路有點跛。
每次去菜場買菜，她總是親切地招呼：「要出去啊？」菜場都不近，來回需走一、兩小時。歸來時，雖然疲累，但對阿婆的一聲「回來啦！」，只有點頭，報以微笑。大年除夕，我對她說：「快過年了。」她立即接道：「新年快樂！」令我很感動。生活中有人關心鼓勵，相濡以沫，不會覺得辛苦。
我住五樓；在此高度，由於空曠、暢行無阻，風的威力強大；門窗常被呼嘯的北風吹得格格作響，令人倍感寒冷，對外出卻步。但想到阿婆此刻正在戶外出操，也就不容易被風聲或玻璃響聲嚇倒。其實畏懼僅是關在屋內所造成的錯覺。一旦出了公寓大樓，就會發覺戶外比室內溫暖，因為陽光直射頭頂，而屋內在夜間囤積的冷空氣尚未消散。風也沒想像中那麼大，因為地面有建築物阻擋，大大地削弱了它的聲勢。
當夜幕低垂時，在其公寓大樓的入口前，常見阿婆遲遲不肯進屋，佇立於凜冽的寒風中，儼如一尊雕像。表面看來屹立不搖，實則令人擔心，有時勸她帶根手杖以策安全，她只笑而不答。
唯有經常在戶外與陽光與新鮮空氣為伍的人，才算真正悟得養生三昧。在我眼中，阿婆是熱愛生命的勇者；在其留有歲月刻痕的臉龐上，洋溢著生活的智慧與陽光般的溫馨。
(原載於二〇一六年六月十三日《中華日報》副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