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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全国罕见的一起迫害举报人的大案。“反腐英雄”吕净一由于看不
惯身为市委书记的李长河贪污腐败、为非作歹，多次向上级举报。“蝎子书
记”在对其进行打击报复不见收效的情况下，竟雇用杀手要将其“满门抄斩”。

　　他的妻子死于刀下，他也身中九刀。后来，虽然这起大案在有关部门的
重视下得以告破，但他依然活在“蝎子书记”的阴影当中……

　　寻找吕净一

　　１９９９年１０月１９日，记者在茫茫夜色中“潜入”河南省郑州市寻
找吕净一。之所以用“潜入”这个词，是因为“６·１８市委书记买凶杀吕
净一案”在当地已经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效应，很多与此案相关的各路人马都
闻风而动，高度戒备。

　　记者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吕净一。只见他脑门上还留有一道淡红色两
寸多长的刀疤，这是“６·１８”惨案中留下的烙印。在那一天晚上，吕净
一的妻子被捅三刀而死，他本人被捅、砍九刀，成血人状，儿子侥幸逃走，
一家几乎灭门，他的一生也随之巨变。

　　吕净一嘱咐店里的另一位同志领我们去一家幽静的小招待所开了一间房
间，他本人则在一个小时后来与我们会合并接受采访。他说：“这是为了你
们安全着想，如果这里知道你们来采访我，恐怕你们是走不出舞钢市的。”
事实上，“６·１８”案发后，吕净一仍然一直处于危险中，他不再去原来
的办公室办公，只能躲在那个婚纱店，他的同事们也全挤在里面工作。

　　今年３５岁的吕净一能说会道，态度十分冷静沉稳。

　　他说：“那时我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舞阳县粮食局任办公室主
任。我们县当时的书记叫袁金刚，我在处理县里‘农转非’的手续时发现，
有９００多个指标有问题，其中很多人是托关系或直接送礼给袁金刚才得到
‘农转非’指标的。而县里有许多长年得不到解决的老教师、老干部子女却
一直被拖着不管。我一时激愤就打报告向省里揭发这件事，却一直没得到处
理，我就干脆去了北京，直接找有关部门领导反映情况。没多久，横行一时
的袁金刚就被党内警告并调离了。”

　　但是，吕净一在舞阳县处境日益艰难，工作无法进行。不久，吕净一被
调到舞钢市工作，没想到，在这里，他也渐渐发现了新的斗争目标，那就是
原舞钢市市委书记李长河及其下属赵中记、谷玉雷等人。当然，吕净一在那
时压根儿想象不出这伙横行不法的人竟能野蛮残暴到买凶杀他全家的地步。

　　“蝎子书记”的由来

　　在舞钢市，乃至附近的舞阳县、平顶山市，问到李长河这个人，没有不
知道的。

　　李长河１９９４年起任中共舞钢市委书记、武装部党委第一书记。他在
长达５年的任期内做的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实施修建“三路一桥”工程。从修
路集资款中侵占和贪污数额巨大的公款。此外，几乎所有想升迁、谋一官半
职的人，若想过李长河这一关，就不得不有所“表示”，从送钱送物到后来
送房子，李长河来者不拒。舞钢市干部赵某（现已被捕）、李某、曹某３人，
为得到李长河的提拔重用，每人送李住房一套。李长河让人将３套住房卖了，
得款近２０万元，塞进自己腰包。１９９７年９月至１２月期间，李长河借
县级机构换届之机，一意孤行，突击向舞钢市党政机关调入１６０人。李长
河一手收钱，一手签字，趁机大捞钱财。李长河收取签字费最少的每人
３０００元，多的每人２万元。群众对此曾为李长河编了一段顺口溜：“三
五千，把字签。七八千，进公安。送上万，没有手续照样办。”李长河的所
作所为在舞钢市群众间造成极坏的影响，群众给他起名叫“蝎子书记”。李
长河生活也极端腐败，他在舞钢市为一位乔姓情妇（现已被捕）购买的房子，
装修之豪华，令参观者瞠目结舌。另据一位河南省督办“６·１８”大案的
同志透露，李长河被捕后，其经济罪行也渐渐水落石出，案情严重，牵涉甚
广，其中舞钢市已有２０多人被捕。原舞钢市市委常委、副市长谷玉雷被捕；
原市委常委李守君负案在逃。此案已引起河南省和公安部的高度重视。

　　指示一定要把所有犯罪分子一网打尽。

　　“我李长河跺一跺脚，叫他吕净一１０年喘不过气。”

　　１９９５年，吕净一任舞钢市八台镇副书记兼常务副镇长，因无镇长，
实际上他是镇政府一把手。他上任一年后，八台镇的财政收入由１９９４年
的６３万元升到１９９５年的１３０多万元，翻了一番多。长期拖欠教师、
老干部们的工资、医药费也得到基本解决。一些长期到平顶山、郑州、北京
上访的人，不再上访了。八台镇的群众称他为“吕青天”。

　　就在这时，一纸舞钢市委红头文件发到了八台镇。文件称，为了修建湖
滨大道和钢城大道，全市城乡公民每人须无条件集资５０－８０元。八台镇
是个穷镇，当时的人均年收入只有７００来元。看罢文件，吕净一皱起了眉
头。

　　他带着文件去一些农民家征求意见，农民们看了文件，急得直抹眼泪。
农民们说，中央一再说要减轻农民的负担，舞钢市怎么不仅不减反而加重？
每家集这么多资修路，我们拿什么过年？

　　吕净一直接找了市委书记李长河说，修路是公益事业，利国利民，他举
双手赞成。但是农民实在太苦了。他请求李书记改变一下文件中的集资条款：
集资金额，由每人５０－８０元降为１０－１５元；集资时间由年底推迟到
次年麦收以后，无钱的人可用麦子顶替，这样好办一些。听了吕净一的陈述，
李长河板着脸，惊讶地盯着他，长时间不说一句话。吕净一知道，他的一席
话，把李书记惹怒了。

　　吕净一到访后，李长河加快了催征修路款的步伐。他主持干部会议，限
期尽快把集资款收齐。因为吕净一“不配合”、“不积极”，他被李长河从
八台镇调离到民政局工作。

　　１９９６年６月２６日，吕净一被逮捕。罪名是挪用公款。１９９７年
１月法院审理吕案。李长河授意法院，在审理事件之前给吕净一定刑：２年
零６个月。

　　庭审过程中，公诉人面对被告律师要求出示贪污证据的要求时说：“找
不到了。”辩护律师李广民要求查阅卷宗，被拒绝。

　　１９９７年１月２７日，法院以贪污罪一审判处吕净一有期徒刑一年。
这时，距吕被逮捕入狱已有１０个月，距开庭审判已近４个月，而离一年期
刑满只有两个月了。

　　１９９７年６月８日，吕净一刑满出狱。吕净一出狱后仍一次又一次上
诉，同时进一步掌握了李长河更为严重的犯罪事实和证据。得知吕继续告自
己的状，李长河曾先后８次找吕净一“促膝长谈”，但８次交谈均不欢而散。
李长河曾说：“你只要不和我作对，舞钢市局级单位，除了财政局，你随便
挑。”李还要送给吕净一巨额现金。

　　在最后一次谈话中，李长河威胁吕净一说：“告我的状，只会倾家荡产
……《红楼梦》中有一句话，柔弱乃立身之本，刚强乃惹祸之胎。”吕净一
也送给李长河一句话：

　　“《红楼梦》中也有一句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李长
河又说：“孟子曰，趋利避害。”吕净一针锋相对：“孟子也说过，舍生取
义。”从此，李长河与吕净一再没说过话。

　　１９９８年４月，李长河升任平顶山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临走前，
李长河放出话来：“我李长河跺一跺脚，叫他吕净一１０年喘不过气！”

　　１９９８年７月，吕净一就自己的所谓“贪污案”向河南省高级法院再
次提出申诉，省高院排除李长河的种种障碍，终于查清吕案纯系一个冤案。
１９９９年５月１２日，省高院作出终审判决，撤销舞钢市法院和平顶山市
中级法院对吕净一的刑事判决和终审裁定，宣告吕净一无罪。

　　李长河动念杀人

　　消息传到平顶山市，身为该市政法委书记的李长河有些坐立不安了。吕
净一的所谓“贪污案”，是他强迫有关部门办的，如今平反下来，意味着他
涉嫌构成徇私舞弊罪和报复陷害罪。如果清查下去，他的一系列经济犯罪行
为必然暴露无遗。于是，李长河与他的心腹密谋，决定除掉吕净一，杀人灭
口。

　　李长河先是找到曾与他一同侵吞大量国家财产的亲信、平顶山市天使集
团董事长兼总经理鲁耀民，要他想办法把吕净一“搞定”。鲁耀民把这个任
务交给了他在舞钢市棉纺厂任厂长时的心腹田兴民。田通过李长河的关系假
释了一名重刑犯倪志红，通过倪志红，找到了公安部通缉的在逃杀人犯刘国
兴。

　　据案发后两凶犯的供述，现场指挥杀人的正是舞钢棉纺厂销售科科长田
兴民。田事前曾带他们到平顶山同李长河见面，李在某酒楼请客为两名凶手
壮胆，并许愿事成后送两人高级轿车一辆，可观现金一笔。

　　吕净一的爱人生前是一位教师，平时值班，一周回家一次。在“６·
１８”案发前连续四个晚上，吕净一都接到陌生人打来电话找他爱人，都没
找到，第五天，也就是１９９９年６月１８日，吕净一的爱人终于回家了，
接起电话对方却挂断了。后据田兴民供认，电话是他打的，为了确认吕妻在
家，以便来个“满门抄斩”。

　　“刘国兴一刀就刺在了我的心口上……”

　　吕净一回忆道：“当天晚上，我一直在楼下乘凉，因为那天我们这幢楼
停电了，我以为是电路故障。街上路灯也突然全熄了，我感觉有些异样，但
也没在意。大约１１点，我回家洗澡，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就去睡了。”

　　“我家有三个卧室，我们夫妻一个，１０岁的儿子一个，另一个空着。”

　　我刚睡着，就听见嘭一声巨响，大门被踹开了，倪志红负责把门，刘国
兴就冲了进来。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第一反应就是：李长河来杀我了。

　　我开灯，还是没电，就摸到卧室门口，刚打开门，就看见刘国兴手持一
把一尺多长的剔骨尖刀和手电筒在那里等我。

　　刘国兴很壮，身高差不多一米八，他一刀就刺在我心口上。我赶紧用左
手抓住刀，右手把他往外推。他顺势把刀拔出来，又一刀砍在我头上，然后
又朝我腹部捅了两刀。

　　这时，我爱人从里面冲出来，一把抱住刘国兴的后腰，我们俩合力把他
摁倒在地。没想到门口还有倪志红，他冲过来朝我后腰连捅两刀，我立刻就
倒了下去不能动了，我一放开刘国兴，他随手就是一刀扎进我爱人腹部，然
后两人就对着她一阵乱捅。

　　当时我一直没昏迷，大声呼救，邻居们被惊呆了，便有人走过来。两凶
手掉头逃窜，临走时还在我肚子上补了一刀，我立即看见肠子露出来了。凶
手仓皇逃走了，我儿子幸好睡得熟，一直没惊醒，才逃过一劫。我当时完全
靠意志在支撑着不昏迷过去，挣扎着爬上卧室窗台，望出去，我知道，凶手
一定有交通工具的。果然，我看见他们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在倒车时露出
车牌，被我牢牢记住。我赶紧撞进儿子的卧室，告诉他，爸妈都被李长河害
了，可能谁也活不了，你牢记住车牌，告诉公安局的人，别的话就不要多讲。

　　平顶山市公安局的马副局长带着警察和医疗队赶来了。我对他说，“凶
手的车牌我记下了，请你们马上围堵他，说完就再也无力动弹了。”

　　吕净一住了一个月零五天的医院，出院时恍若隔世，妻子永远地去了，
自己全身多了几道刀疤，成了全市的公众人物，走到哪里都有人指着他说：
“瞧，他就是吕净一！”

　　“我不后悔”

　　吕净一向记者展示了他与妻子的照片，他动情地说：

　　“我爱人与我感情一直很好，我被李长河打入冤狱时，她上下奔走，四
处为我伸冤，没想到我出来了，她却遭到了不幸。不过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我早就知道告李长河不会有什么好处，但是我的良心让我不能不告他。我这
一生不会再考虑别的东西了，只想着要把我知道的贪官都告倒，一个都不放
过！”他说：“我觉得，一个地方的经济落后，治安差，人民生活水平低，
很可能是因为吏治的腐败，李长河案中的一个人叫赵中记，他是舞钢市城建
局局长，政协副主席。城建局已经十个月发不出工资了，今年过春节时，很
多人家都没钱买肉包饺子，可是赵中记居然拿出５万元钱买了鞭炮焰火放着
玩。他已经连续好几年，年年放５万元的焰火了。舞钢人穷，买不起焰火，
四乡八镇的山民就年年春节赶到他家门口去看焰火，我也去看过一回。

　　不过，我难以想象什么心情，他手下的职工和他住在一个院里，有的人
家穷到一家人盖一条棉被过冬的地步，他居然面不改色地一出手就５万元，
全烧成了灰！这种禽兽，不告倒他老百姓还怎么活下去？”

　　捡回一条命的吕净一身体一直不太好，因为失血过多，血管经常疼，阴
雨天时所有的刀疤会一齐突突地跳着痛。

　　他每天要送孩子上学，怕坏人对孩子动手脚。家里离上班的地方很远，
他曾向上级打报告要求调到一个离家近一些的地方工作，不要职位，但一直
没有办到。

新民周刊　　1999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