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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峡晚报》记者　唐宜贵

　　１９９８年２月２０日，轰隆隆一阵巨响，正在修建中的三峡移民工程
————湖北省巴东县境内２０９国道上的焦家湾大桥突然垮塌，造成了
１１人死亡、６人重伤、７人轻伤、１人轻微伤的特大事故，震惊中外。

　　事发后，当地有关部门严密封锁消息，直到今年５月，外界才陆续知道
这一事件的若干真相。５月２８日至２９日，巴东县人民法院依法对这一重
大案件进行了公开宣判，从重判处了４名事故责任人。

　　由中央和地方专家组成的专家组先后多次深入到这段全长１３·７公里
的工程现场检查，相继发现，在全线段全部２０座桥梁中，有１７座分别存
在不同程度的质量问题，有的问题十分严重，三峡移民“豆腐渣”工程在这
里排起了耻辱的长队。

　　为防止类似事故的发生，去年１１月，有关部门决定，将存在重大质量
问题的５座大桥炸毁或推倒。建设者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将这５座大桥
————新桥沟二桥、李家湾二桥、东柳湾石拱桥、水井包桥、汪家沟桥全
部摧毁。

　　１９９９年６月３日，湖北省交通厅交通工程质量监理检查组在该工程
现场检查后，对存在的质量问题进行了进一步的认定。

　　在三峡工程建设中，事关重大的三峡移民工程中，这一长串“豆腐渣”
工程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呢？

　　一个悲惨的老人

　　６１岁的农民冯国珍在这起“豆腐渣”事故中是最悲惨的人之一，事故
中她的弟弟死了、儿子残了，几个月后，她８３岁的母亲又因此在极度的悲
伤中离开了人世。６月３日，第一次见到记者的她痛不欲生地倾诉了她一家
三代亲人的悲惨遭遇。

　　冯国珍的家就住在垮塌的焦家湾大桥西桥头，她们是巴东县焦家村５组
的村民，祖祖辈辈靠种田为生。她说，１９９８年２月２０日中午，焦家湾
大桥垮塌的时候，她正在坡里的责任田里种地，还不知出了这么大的人命案。
当时，只感到山谷里回旋的响声异常。她急急忙忙地赶回家，一看就知道不
得了了，弟弟、儿子被送往了医院。几个小时后，弟弟冯国亮经抢救无效死
亡，儿子焦仁林双腿粉碎性骨折，在医院进行抢救性治疗。

　　冯国亮死后的几小时，其尸体被运回，尸体刚一到家，他８３岁高龄的
妈妈李进英见状当场昏死过去，一家人悲痛欲绝。唯一的儿子死了，身体一
向健康的李妈妈从此卧床不起。

　　意外的事故也引起了李妈妈一家新的矛盾，半个多月后，儿媳与她分了
家，她从此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７个月后，她在极度悲痛中死在了自
己的屋中，到底是哪一天死的谁也不知。

　　事故发生３个月后，冯国珍的儿子焦仁林于５月１３日出院，但其左脚
颈部已成了直角，不能有丝毫动弹，行走中，其左腿犹如一具假肢，不能弯
曲，每遇上坡，他只能俯下身爬着上行，一遇下坡，也只能蹲下往下溜滑。
生活在大山深处的焦仁林每次出门就是这般屈辱而行。

　　焦仁林从此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所有农活都落
在了妻子一人身上，一家４口人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曾经恩爱的夫妻，感
情上出现了流血的伤口，妻子多次提出要与焦离婚求得解脱，先后几次流着
泪离家出走，一次次被流着泪的焦仁林追回。

　　他们，只是“豆腐渣”工程的众多受害者之一。

　　国家投资被连砍数刀

　　６月２日晚上，一封署名为“一名共产党员”的信件在辗转了９１天之
后，终于转到了记者手中，信中对２０９国道规划设计方案、移民资金投资
切块计划以及国家移民资金投放后被“砍一刀”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表述。
记者在采访时了解到，该县有关部门将工程规划的投资资金“卡”下至少三
分之一以上，这封信中的一部分内容对此进行了佐证。

　　据介绍，按照国家的有关规划，２０９国道巴东段移民复建工程每公里
规划投资１７０万元。但工程建设责任单位巴东县交通局在与该县移民局签
订２０９国道修建合同时，资金管理单位该县移民局只按每公里８０多万元
的造价划拨给县交通局，每公里竟被砍下了８０多万元，除去正常的拨付预
留，每公里至少被砍下了三分之一以上的资金。

　　按照国家有关移民政策的规定，三峡工程的移民资金只能专款专用，就
是说，是什么项目的钱只能用在什么项目上，是哪项工程的钱只能用在哪项
工程上，对国家按计划拨付的所有移民资金都不能以任何形式或任何借口挪
作它用。

　　据介绍，三峡工程的移民资金按１９９３年５月的价格水平，其总投资
为４００亿元，在这笔资金中，不仅有国家的巨大投入，更有全国每一个公
民的直接贡献。它最具体的表现就是国家在电费中的加价部分，其加价部分
平摊在每一个人的头上。因此，中央对此资金的管理和使用有着严格的政策
和详尽的办法。目前对移民资金的管理体制是分省切块、县为基础，由县一
级对移民资金的使用直接负责。

　　该工程在移民资金拨付中第一次运行时，即县移民局拨付给县交通局时，
资金已有至少三分之一“流失”。

　　那么，在它的第二次运行中，即由县交通局发包给施工单位兴东七公司
时又怎么样呢？答案是再度出现了“流失”。

　　作为工程责任方的县交通局在向施工单位发包工程时，不按国家给付的
工程价款履行合同，而是在人工费上大作文章，压价发包。以垮塌的焦家湾
大桥为例，５月２９日，巴东县人民法院在当日公开开庭审理该桥垮塌一案
时，控辩双方在第二轮辩论中，被告辩护人对此出具了详细的证据，该辩护
人说，１９９２年５月１日起执行的交通部《公路工程预算定额》规定，工
程的直接人工费为８·２６元／工日，到１９９５年，我国的工作日由以往
的每周６天工作制改为５天工作制后，人工费随之调整为９·２５元／工日。
从１９９７年７月１日起，交通部再次将人工费上调为１６·０２元／工日。
根据我国工程预结算的规定，工程价款在执行过程中，都应根据情况分段予
以调整。焦家湾大桥从１９９４年发包给施工方兴东七公司后，直到
１９９８年２月才签订正式合同，此时的工程业主县交通局仍然执行
１９９２年时的规定，以８·２６元／工日发包给施工方。并以此作为工程
的结算依据。

　　工程价款的低价位，必然促使施工方千方百计地降低工程造价，偷工减
料，铤而走险。焦家湾大桥事故发生后，经执法机关调查取证表明，造成这
次事故直接原因的支撑大桥的木拱架，其所使用的木材有２０％已经腐烂，
有的已长了木菌，所用在木拱上的木材中，材径无一根符合设计要求；再是
为减少资金投入，将本应使用的连接木拱架杆件的铁夹板改用成不符合规范
要求的铁丝、铁抓钉来固定木拱架，而将原已准备好的铁夹板寄放在一农户
家中闲置不用。

　　移民建设资金中的一部分的第三次运行，则是承发包方向具体工作人员
支付的工资，仍然有所“流失”。

　　据在焦家湾大桥垮桥事故中遇难者的一位家属介绍，垮桥前，他们当时
的月工资只有２００多元，如果工程进展顺利，还能得点奖金，把工资和奖
金加起来总共也只有３００元左右，对此，大家的怨气都很大。

　　事实表明，故意压低价款，难以建成质量合格的工程，更难以建成优质
工程，“豆腐渣”工程在所难免。

　　工程竟然无规矩可循

　　任何工程建设项目，都应有该遵循的最基本的建设程序和起码的体制作
保证。然而，在２０９国道巴东段工程中，却是本末倒置，或根本无章可循。


　　从工程建设的基本程序上讲，工程得依次进行立项、可行性研究、初步
设计、施工设计、办理开工许可证、工程建设各方按全同展开工作、工程的
验收、工程移交、工程管理维护等。然而，据介绍，在这里，前期的许多重
要环节都已被或轻或重地“省略”了，尤其是在极其重要的可行性研究、初
步设计和具体施工过程中，工作程序中的许多关键环节，比如，地质勘察等
都被轻描淡写地应付过去了。

　　连日来，记者在工地现场采访时，一位正在进行监理检查的监理工程师
告诉记者，据国家有关部委和湖北省有关部门的专家近期多次深入到该工程
现场的调查表明，国家工程建设的基本建设程序在２０９国道巴东段移民复
建工程中形似一纸空文，工程在４年前就已开工，直到发生大面积质量问题，
仍无地质勘察详细资料，无规范设计，无招标投标，无工程监理，成了一个
典型的“四无”工程。

　　首先，一部分项目没有进行地质勘察，已有的部分地质勘察资料达不到
设计要求，有的以初勘代替详勘，仅就该线上的神龙溪大桥而言，其高达
１０４米高的桥墩高度为中国第一、世界第三，然而，在施工中却发现其３
号桥墩地质有断裂层存在。

　　其次，不进行规范的设计。２０９国道巴东段的这段１３·７公里的线
路，其初步设计是本县的一家只有丁级资质的设计单位承担的，其资质等级
远不符合规范要求；因其能力所限，其设计深度不够，质量不高，工程在施
工中多次变更设计。全线段在施工初期，就已存在了边设计、边施工、边勘
测的不正常现象。以垮塌的焦家湾大桥为例，在法庭５月２９日的公开审理
中，查明了该桥在最初投入施工时设计的长度为４０米，在施工了一段时间
后，增加到４２米。再施工了一段时间后，该桥又被增加到４８米。在法庭
上，公布了第二被告陈泽恒写给公诉人的要求书，陈在要求书中说，工程施
工中，一直没有正规的施工图纸。

　　第三，不进行招标投标，凭打招呼，走关系选择施工队伍，是一起典型
的“打招呼”工程。据介绍，这段仅仅１３·７公里路段的移民工程，被分
成４０多个标段，进场的施工队伍多达２７家，一些进场的单位并没有大桥
工程施工的资质等级。法庭在对焦家湾大桥案公开审理时，施工单位兴东七
公司农民“包工头”谭朋芝与法庭有一段对答：

　　问：“你为什么能承包到焦家湾大桥工程？”

　　答：“是县移民局介绍的。”

　　问：“你有没有大桥施工资质？”

　　答：“我有总公司下属的二级企业资质。”（这简直是答非所问。）

　　问：“你清不清楚桥梁建设资质？”

　　答：“不大清楚。”

　　问：“甲方有没有追问你有无建桥资质的事？”

　　答：“没有。”

　　法庭在对焦家湾大桥审理中举证时，旁听的群众才知道了一个令人惊讶
的消息：第一被告谭朋芝已在巴东县修了３０年桥，在已完成的十几座桥梁
工程中，跨度最大的６０多米，最小的也有２０多米，漫漫的３０年来，每
一次承包桥梁工程，从没有哪个部门审核过他的建桥资质，几十年里，国家
工程建设的各项规章在这个农民“包工头”的头脑中是一个空白，他一次次
意外地顺利得手。

　　第四，不实行工程监理，工程在施工建设过程中，始终缺少应有的质量
监督和控制。

　　不可忘记的教训

　　巴东境内的２０９国道移民复建工程还远远没有结束，它给我们带来的
教训是极其深刻的。

　　连日来，一位随同记者在２０９国道采访的监理工程师说，，搞工程建
设必须严格地按程序进行，老老实实地按客观规律办事，必须建立并按照业
主负责制、招标投标制、建设监理制、合同管理制“四制”规范运行，决不
可另搞一套。并且，要给工程一个合理的造价、合理的标段、合理的工期，
这样才使工程建设更趋科学。

　　他提醒说，搞工程经济建设，来不得半点虚伪，不能搞“长官工程”，
不能搞政绩工程，不能搞献礼工程，更不能有“捞一把工程”。否则，必将
导致腐败，产生“豆腐渣”工程，祸国殃民。

　　三峡移民工程作为举世瞩目的三峡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工程质量问
题已引起了湖北省政府的高度重视，该省政府近日专门为此发文强调，对
“豆腐渣”工程要坚决拆除重建，对质量事故的有关责任人要从严处理，决
不迁就，并同时强调，要建立健全“建设单位负责，施工单位保证，监理单
位控制，政府部门监督”的质量保证体系。